今年4月2日，在新冠肺炎席卷全美兩周左右之際，美國總統特朗普發推稱：“3M在口罩（出口）上的所作所為讓人不齒！......該司的做法使政府上下都吃驚不已，他們（3M）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3M被特朗普在推特指名道姓的批評在以往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作為一家在美國中西部地區成立118年的老牌美國制造公司，透明膠帶、砂紙和便利貼是該公司的王牌產品。這些產品的銷量足以讓3M在去年賺得320億美元，公司還雇傭了近10萬名員工。與硅谷的高科技公司不同，3M公司是建立在“美國制造”的基礎上的。該公司擁有約12萬項專利，在售品類約5.5萬種。那么，這樣一家備受推崇的公司，特朗普為何會將其推至風口浪尖，把3M塑造成疫情期間的“惡棍”呢?

“罪魁禍首”就是N95口罩。在特朗普發推以前，公眾對美國一線醫護人員的得不到保障而擔憂，因為這些醫護人員沒有足量的，用于防護新冠肺炎疫情的N95口罩，N95口罩本來是一次性口罩，但由于醫療物資極度短缺，醫護人員不得不將其連續使用達五個班次的時長，甚至還與其他醫護人員共用口罩。當時還沒有確切的數據表明美國感染新冠肺炎疫情的醫護人員的數量，但到7月底,估計150000-200000個感染病毒的人中,有1300人是醫護人員，很明顯，在疫情高峰期，美國的醫療保健系統陷入了大面積的崩潰局面。3M公司的境況在此之際變得愈發糟糕。公司不僅生產的口罩產能不足，導致口罩供應數量跟不上，還有媒體報道表明，3M正將大部分口罩出口中國。特朗普宣布，為使3M公司所生產的口罩不能出口，他將援引《國防生產法案》制裁3M公司。

特朗普“推特治國”已淪為笑柄，在他任期內，不分場合莫名其妙加以指控的公司海了去了，梅西百貨、福特、默克和AT&T等都未能“幸免遇難”。但以往對公司加以指責時，民眾的反應幾乎都是“啊，他又來了”的無所謂態度，但這次對3M公司的攻擊卻引發了民眾很強烈的反應。3M公司甚至在FOX新聞上受到了猛烈抨擊。很多美國人都想知道，這樣一家長期以來被視為創新燈塔的標志性企業，怎么會以如此驚人的方式讓所有人失望。

曾作為工程師在公司從業30余年后，2018年升任3M CEO 的Mike Roman在外媒上公開回擊，堅稱白宮的指控是“荒謬的”。按照3M的管理傳統，Roman在此之前一直避開爭議。他在采訪中說:“有人說我們并沒有盡我們所能在美國最大限度地提供N95口罩，這完全偏離了事實?！?雖然N95口罩只是3M公司生產線上很小的一個分支，在疫情爆發前，N95口罩的營收占公司總營收不到1%，但這1%的產業卻一夜之間成了全美的“支柱”，還因為產能不足導致公司論淪為千夫所指的對象，此次事件給3M公司百年來建立的良好聲譽帶來了沉重的打擊

雖然特朗普此后跟沒事人一樣敦促3M加大生產力度盡快提供更多口罩給美國，但民眾卻對3M公司議論紛紛，認為其起初并沒有把資源給美國，現在只是亡羊補牢之舉罷了。有人指責3M沒有準備好應對N95需求的激增，過于依賴中國，這實際上是浮于表面的想法。與此同時，還有人認為3M已經著手解決N95問題的想法純粹是幻想。N95口罩的極度短缺并沒有得到改善，這也是疫情肆虐而看不到盡頭的眾多原因之一。在今秋或冬季可能到來的第二波疫情期間，這種防護物資的短缺很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后果。

其實早在1月中旬，明尼蘇達大學傳染病研究與政策中心主任Michael Osterholm就聯系了3M公司，敦促他們開始生產更多N95口罩。當時美國還沒有發現新冠肺炎病例，除了中國，世界上也只有幾十例已知病例。距離世界衛生組織宣布疫情大流行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但過了整整半年，特朗普才承認戴口罩是有效的防護措施。但作為專家的Osterholm和其他專家一樣，預見了受疫情影響，N95口罩需求將激增。3M公司聽了Osterholm的建議后，也立即提升了產能。

總部位于雙子城的3M公司，在制造流程復雜的常見工業產品創新方面建立了數十億美元的業務和穩固的聲譽。它不像需要由頂尖的科學家來搞創新的電子芯片或制藥等產業，但也需要一組工業科學家默默無聞地去努力，去想出更好的方法來制造產品(便利貼就是3M公司的一位科學家在1974年構想出來的產品，他意識到他無意中開發出來的看似令人失望的半粘性膠水可能會有更大的用處。)

3M公司保持了它作為一個想創新但往往又不能及時趕上潮流的的實用產品形象，公司產品大多是管狀或卷狀的的膠帶——雖然款式很少令人驚嘆，但又比競爭對手出的款式好一點。Gordon Haskett research的高級分析師John Inch說，“3M是一家老派的公司，產品質量高，價格也更貴，但這并沒有讓3 M成為華爾街的寵兒，公司的股票已經從2018年初的259美元下降到今天的165美元左右。

3M的N95口罩是該公司適度創新、適度復雜化、但又備受推崇的產品。盡管N95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它比現在很多品牌在售的非醫用口罩標準要高得多。N95長期以來小批量向公眾的出售的零售價為1.75美元，盡管批發的價格是需要嚴格保密的，但批發價應該要比零售價低得多。一般而言，處于高危環境下的一線醫務人員在接觸完一個病人后，N95口罩就應該丟棄，風險較低的醫務環境，以及在有油漆或塵土飛揚的建筑工作環境中(在疫情爆發之前，這些工作占N95市場總銷售額的85%)，只要沒有出現堵塞導致呼吸困難，N95口罩可以連續使用8個小時或以上，相較于非醫用口罩，N95口罩的防護性能更強。經過測試，N95可以在雙向阻擋至少95%的病毒大小的顆粒，如果使用得當，可以緊貼面部，沒有空氣間隙。簡而言之，N95是最能防止感染病毒的東西，被認為對衛生保健工作者和其他高危一線工作者必備品。

市面上也還有其他類型的口罩也適用于N95的標準，比如中國的KN95，其具有同水準的防護功能，但沒有獲得這方面的認證。3M的N100提供了更高水平的防護功能，但成本更高。同樣由3M公司制造的“外科N95”口罩是N95的另一種防護性更強的口罩，可以防止包括血液在內的噴濺液體。3M公司和其他公司生產的一些N95口罩采用了一種半美元大小的閥門，這種閥門使口罩更容易呼吸，但防護性能稍有下降。

N95實際上就是3M公司發明的。1970年左右美國礦務局和國家職業安全和健康研究所(NIOSH)提出了“N95”標準，口罩必須符合標準才能獲得該稱號。1972年，3M公司利用其專業知識，第一個想出了用公司所有的材料制造低成本口罩來滿足這一標準的方法。在此之前，該材料主要用于禮品絲帶和內衣制造。(最早版本的口罩和內衣沒有太大區別。)Honeywell和Ameritech也在生產類似N95的口罩。但50年來，3M公司一直主導著市場，據悉，在疫情爆發前，3M每月向醫療保健和工業供應公司以及家裝零售商等行業銷售3000萬只口罩。(Honeywell約為100萬只。) 即便如此，口罩在3M公司的業務中只是滄海一粟。

這些年來，口罩的設計、性能和制造工藝都得到了很大的改進。在過去的20年里，Nicole McCullough帶領約有300人的團隊為3M公司提供從護目鏡到防滑膠帶所有產品的技術支持。McCullough說，現在口罩很受民眾關注，公司的整個實驗室都致力于不斷測試和改進口罩的貼合度，以確保它能緊貼各種臉型和臉型?！八此坪唵?，但包含了很多技術和心血在里面。”

今年1月，在接到Michael Osterholm的提醒電話并咨詢了其他專家后，3M公司立即承諾將口罩產量達到每月6000萬只，產量翻了一倍。到4月中旬，產量較之前翻了4倍。3M公司之所以在短時間內提高產量是因為該公司在2003年非典爆發后就做了相關的應急措施預案。那次疫情的爆發與新冠肺炎的影響面相比微不足道，在全球造成的死亡人數不到800人，美國只有8人感染非典。但公眾對疫情擴大的擔憂推動了N95的需求飆升。從那時起，3M開始關注此事。

為了應對潛在的危機的爆發，3M公司購買了“熔噴聚丙烯”材料和生產口罩所需的巨大又復雜的機器，并將其全部投入使用。它還對更多的技術人員進行了設備和工藝方面的培訓。當幾乎所有N95口罩的美國制造商都將N95生產轉移到中國、印度和其他成本較低的國家時，3M卻將其最大的N95生產線留在了美國當地，因為該司意識到，一旦世界范圍內爆發嚴重疫情，海外運輸的途徑將不復存在。University of St. Thomas研究供應鏈并跟蹤3M的研究員Kyle Goldschmidt表示，3M公司的舉措和人們普遍認可的良好商業意識相左。因為“投資應急能力的備用工具和材料對公司沒有價值，幾乎所有公司都注重效率，將所有過剩產能從供應鏈中剔除。但3M公司卻反其道而行，3M公司的做法或許在商業上沒有多大意義，但在疫情來臨時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此，當疫情肆虐全球的時候，3M公司已經做好了準備。該公司在全球各地的工廠都增加了班次和加班，以實現生產線的24/7運轉，將多余的設備和材料撤下，并將數百名員工調往口罩生產部門。當可以調動或雇傭的員工越來越少時，3M甚至開始購買機器人來幫忙。研究人員研究了對口罩進行消毒以重復使用的方法。3M還成功推動聯邦政府迅速修改相關法規，阻止將工業用N95口罩送至醫院。幾周以來，McCullough 和其他領導這次緊急行動的經理和研究人員每晚要醒好幾次，去處理來自世界各地300萬個工廠的緊急電話和短信?！拔覀兒芏嗳硕冀钇ＡΡM了，”她說?！斑B哭的時間都沒有?！?

今年3月，當疫情在紐約市和其他地區爆發時，3M開始緊急運送口罩到受災嚴重的醫院，每天運送多達50萬只口罩。但這還不夠。隨著情況急劇惡化，越來越多醫院的口罩和其他防護裝備嚴重短缺。3M的產能也已經接近極限。

隨后特朗普發推稱要援引Defense Production Act來強制3M公司生產的口罩都留在國內。據報道，3M公司向中國運送的口罩數量在“數百萬”左右。今年1月，當該公司開始加緊生產時，它與有關部門簽訂了合同，將許多口罩送到防護物資極度短缺的中國，當時也是在特朗普政府的全力支持下這么做的。事實上，一個多月來，由于中國的需求飆升，政府鼓勵所有美國醫療供應公司向中國出口更多商品。2月底，美國商務部還發布了一份醫療供應商的指南，指導他們如何向中國出口更多防護物資。今年2月，包括3M在內的美國制造商向中國運送了價值約1600萬美元的口罩和其他醫療個人防護設備。

當今年3月疫情在美國蔓延時，3M公司就減少對中國的口罩出口，但并沒有完全喊停。因為3M在上海有一家N95工廠，中國也是口罩和各種醫療用品原材料的重要來源國。截至4月3日，3M公司宣布將從中國工廠進口1000萬只N95口罩到美國。

沒幾天特朗普就改口了，說他并沒有對3M公司援引《國防生產法》，而是誤會了3M，忽略了該公司兩個多月前就開始大量生產口罩支援一線的事實，并且根據新的“協議”，3M還將繼續履行其與中國簽訂合同的相關內容。

顯然，3M公司對N95口罩最初“災難性短缺”的快速反應值得稱贊。還有很多人也對這場危機做出了貢獻，包括聯邦政府。國會每年為醫療工作者提供高達6億美元的個人防護裝備全國儲備，到2009年已經建立了超過1億只N95口罩的儲備。這聽起來很讓人吃驚，但美國疾控中心估計，像新冠肺炎這種程度的疫情，每年需要大約35億個口罩。更糟糕的是，在2009年H1N1流感大流行期間從庫存中分發了8500萬只口罩后，即使庫存不足，政府也沒有及時補充。

實際上，3M的大部分業務都受到了疫情的影響，第二季度整體銷售額下降了13%。

在疫情爆發時，國家儲備中有1700萬只口罩，其中500萬只已過口罩的5至10年有效期。因為橡膠頭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老化，這些過期口罩都不能再使用了。當特朗普最終意識到他必須采取行動解決短缺問題時，除了試圖指責3M公司，他的主要行動是讓他的女婿Jared Kushner負責尋找更多口罩和其他嚴重短缺的物資。但Kushner沒有醫療保健、制造或供應鏈方面的經驗，沒能完成工作，數千萬美元幾乎是打了個水漂，特朗普的支持者幾乎沒有從中獲得回報。

公平地說，美國沒有像大多數國家那樣有一個強大的公共衛生系統，而是更多地依賴于州和地方公共衛生機構。也很少有國家機構有足夠的儲備。美國已經讓醫院自行維持應對疫情所需的口罩和其他防護設備等所需物資。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可以說是全美幾個為數不多的資金充裕的醫院，但其物資照樣極度短缺，所以說美國的大多數醫院都沒有做好準備要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因為很多供應商都是利益至上的，想的是多利用庫存空間，而非像3M這樣為未來做準備。

但是，作為美國N95口罩的主要制造商，3M本應可以準備的更為充分，而不是等疫情發生了才開始加班加點的去做口罩，就算他的產能提高了四倍，也滿足不了疫情之下美國社會對口罩的需求。3M本可以敦促政府和醫院儲存更多的口罩，本可以建立更多的產能，甚至本可以干脆放棄一個幾乎無法為其貢獻利潤、同時還有可能讓聲譽受到重大打擊風險的業務。但口罩短缺帶來的影響遠比面粉或自行車這類商品的短缺更要命。

隨著疫情帶來的后續影響，幾乎可以肯定的是，3M仍將是美國最大的N95口罩制造商。但是，即使在大規模生產的情況下的生產高峰時，口罩仍不可能占公司收入的3％以上。同時，3M的大部分業務實際上遭受了打擊，第二季度的整體銷售額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13％。航空和汽車行業需求的急劇下降嚴重影響了該公司的相關業務。隨著許多辦公室關閉，學校轉向遠程學習，對透明膠帶和便利貼的需求也就不那么多了。在新冠肺炎這場巨大的健康危機中，3M的整體醫療保健銷售額也下降了。盡管對口罩和其他防護設備的需求激增，但其相關產品線銷售額都在急劇下降。

一項調查報告顯示，在過去六個月中，口罩制造行業穩步提高了N95的產量，預計該行業在未來五年中將繼續以每年23％的速度增長。僅3M公司就有望在今年生產20億個口罩，其中一半以上將在美國進行生產制造。Honeywell的年產能將達到2.5億個口罩。另外，像邁阿密的Maskco Technologies這樣的新制造商正在興起。 Maskco與合作伙伴一起購買了56臺KN95型口罩制造機，這些機器每年可生產近十億個口罩（除非經過NIOSH的徹底測試并獲得FDA的批準，否則它們就不能稱為N95口罩）。投資銀行家一首席執行官Scott Weissman說：“我已經手頭上有頭兩年的采購訂單了。”口罩產能的大幅度增加也許并不能為3M的盈利帶來太大幫助，但更重要的是，更高產能應該可以使大多數醫院工作人員安全度過疫情。

在疫情爆發的最初幾個月里，因為N95供應仍然嚴重不足，無法滿足衛生保健部門的迫切需求，衛生專家禁止公開宣傳N95口罩的優點，但隨著一線醫療人員短缺狀況的緩解，普通民眾都混在沒有口罩的人群中，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談論N95口罩對保障人們的安全能有多大作用。

在6月中旬的Harvard Business Review上，兩名Harvard Medical School的醫生和另外兩名健康和政策專家解釋說，N95口罩“將讓人們能夠控制自己的安全，且更有動力佩戴口罩，也更有信心去恢復日常的經濟活動?！比绻诳赡馨l生大面積傳播的擁擠的環境和室內環境中廣泛使用口罩，將完全有可能完全阻止疫情的傳播。在USA Today 7月份的一篇評論文章中，兩名重癥護理專家在回答“在普遍沒有規范使用口罩的地區，人們應該如何保護自己不受感染?”時回答稱“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佩戴N95口罩。”

但這不是當前民眾能做到的措施，在未來幾個月內，N95口罩仍無法廣泛分發給普通民眾。美國政府也可能為醫護人員的安全繼續屯口罩。同時，相關人員將把3M作為“一個制造救命物資的公司是怎么淪落到如此境地”的案例開展研究，University of St.的研究員Thomas說：“ 3M承擔了大部分責任。這么說是有點不公平，但是總要有個人出來承擔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