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權轉載自:智象出海
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長期以來都是《動物世界》般的存在,在既定印象中,那里原始、廣袤、與現代商業相距甚遠,但事實上,早在20多年前,中國商人的足跡就已經到達了那里。
21世紀初,一批草根創業者闖入非洲,通過將中國商品倒入物資缺乏的非洲,積累下了第一桶金。而后,這群人由貿轉工,在當地落地生根,建起了工廠,成為當地制造業的參與者。2013年,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更多的中國企業將工廠建到非洲。
但近幾年,在非洲建廠也越來越卷,門檻越來越高。
余濱是一名赴非創業者,在非洲待了17年,他熟悉中國草根創業者去非洲淘金的致富故事,也正參與著中國制造挺進非洲的歷史進程。2022年,余濱在烏干達創立了產業互聯平臺“友家UHOME”,今年,他的工廠從烏干達擴展到了坦桑尼亞。
“非洲在民生消費品這塊已經沒有空白領域,都有人在當地建廠生產和制造,且已經深耕多年。如果現在想著帶百十萬來非洲建工廠做這一塊,成功的概率非常小。”余濱說。
較早進入非洲已經做到頭部的如森大、博達等中國企業,其所經營的范圍已由建材擴展到日用快消領域,他們想在這片大陸上做出“非洲寶潔”,搶先占領14億消費者的心智。
“白手暴富”已經是陳年往事,在非洲,講故事的方式,已在發生改變。
1. 草根創業者,淘金非洲
1999年,《中國物資報》上發表了一篇“豆腐塊”文章——《風風火火闖非洲》,全文不過幾百字,但成為一個火種,激勵了一批人去非洲淘金。兩年后,中國加入WTO,世界的大門向中國敞開,新世紀初涌現了一波去非洲淘金的草根創業者。
張志剛就是其中之一。2000年,張志剛兜里揣著10萬元,去了坦桑尼亞,做箱包和地板磚生意。白溝的箱包漂洋過海到坦桑尼亞,讓張志剛2005年就完成了1000萬的小目標。
當時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的經濟水平,相當于1980年代的中國,城市化率低,物資匱乏,工業基礎差,很多地方工業化還未正式起步。
在世界銀行的報告中,工業只占非洲GDP的10%左右,這個數據1990年至2018年就沒有變過。許多輕工業品,如陶瓷、紡織品、塑料制品等都依靠進口。當時在非洲,光靠賣手電筒、打火機,一年能賣出幾億元人民幣的流水。
非洲人當時一般要到廣州去找貨源,在網絡不發達的時代,廣交會是他們尋找貨源的唯一靠譜渠道。“信息差”與“產業差距”成為那一波去非洲淘金的中國商人的時代機遇。華為、海爾、海信也差不多在這個時期出海到非洲。
與張志剛差不多同時期去非洲淘金的,還有森大集團創始人沈延昌、博達集團創始人王立新、CCLE輪胎創始人陳帆以及惟合國際的創始人王毅等。這些人后來都成了非洲經濟的重要參與者,并沉淀在了非洲制造業的脈絡里。
博達的創始人王立新在1999年來到了坦桑尼亞。與張志剛不同的是,王立新一開始是來賣西藥的,他帶了滿滿兩個集裝箱的西藥,但因為藥物被扣,他改變了貿易方向。他發現,坦桑尼亞的建材市場幾乎一片空白,于是從佛山進口建筑陶瓷,賣到坦桑尼亞。
同一時間段開啟中非貿易之門的還有森大集團創始人沈延昌。
1997年,沈延昌來到尼日利亞,在當地一家港資企業任采購經理,這家企業主要在當地生產鋼材、搪瓷制品和五金制品。1999年,沈延昌因瘧疾原因回國,尼日利亞當地的供應商希望他幫忙在國內采購一批貨物,沈延昌采購了一批價值20萬美元的貨物,一來一回倒手掙錢,讓他發現了商機。
牛仔褲、無紡布、電器元件、馬燈、煤油爐,這些在中國司空見慣甚至已經淘汰的商品,在非洲成了香餑餑。尼日利亞的缺口有多大,沈延昌生意的想象空間就有多大。很快,沈延昌在廣州成立了廣州奧柯耶經貿有限公司(森大集團前身),開始向尼日利亞等國家出口建材、日用品等。
與上述3人一樣,惟合國際的董事長王毅和CCLE輪胎創始人陳帆的第一桶金,也是在非洲積累的,倆人所做的都是跟摩托車配件相關的生意。當時的非洲,摩托車市場剛熱起來,比如王毅之前就職的佛山佛斯弟摩托車集團,早在1998年就進入了非洲市場。
那時在非洲,國內賣1塊錢的東西,非洲能賣到三四塊,利潤可觀且供不應求,發一個貨柜來就能掙錢,貨還在路上,就已經被預定。在肯尼亞,賣一臺摩托車能賺300美元,在安哥拉,摩托車配件利潤在300%到500%,整車利潤在50%到100%。
“白手起家”“一夜暴富”就這樣成為了21世紀初去非洲創業的鎏金標簽。更重要的是,這些早期參與者占盡了天時,他們一步步地占據了非洲經濟的重要環節:
2006年,張志剛成立天唐集團,天唐集團生產的箱包占據烏干達70%的市場、床墊占據60%-70%的市場,投資的中烏姆巴萊工業園吸引了30多家企業入駐,張志剛被稱為“烏干達工業投資之父”。
而陳帆后來成了烏干達的“輪胎大王”, 其工廠生產的輪胎占據了烏干達90%、東非60%的市場,王毅所打造的自主品牌“JAC江淮”則成為了安哥拉最有知名度的輕卡汽車品牌,占據了絕大部分的市場份額。
森大則在非洲大陸上布下了3000多個銷售網點,博達在非洲成為了僅次于華為和傳音的存在。
2. 從“國際倒爺”,到made in 非洲
2005年左右,淘金非洲開始變得不那么容易。
沈延昌在接受《中國投資》采訪時就提到:“到了2003年,出口市場的競爭進入了白熱化,凈利潤率下滑得比較厲害。”
陳帆也提到:“隨著非洲貨源越來越豐富,(非洲)國家對貿易的政策支持不如制造業了。”
而張志剛2005年再次回到非洲時,之所以沒有回到坦桑尼亞,而選擇去烏干達創業,便是因為當時到坦桑尼亞做生意的中國人已經驟增至萬人以上,尤其是箱包行業,效仿者輩出,競爭越來越激烈。而烏干達相比之下比較“冷門”。
余濱告訴智象出海:“上世紀90年代到2005年這段時間,中國人在非洲主要做成品貿易,做貿易賺錢快。但在當地黑人和印巴人摸清了國內進貨渠道之后,靠‘信息差’掙錢的時代就過去了。于是從2005年開始,中國人開始轉型在當地建廠。一是當地建廠成本低,土地價格便宜,人力用工成本低;二是政府鼓勵本土制造,進口原材料稅比進口產品稅要低;三是從非洲生產制造的產品出口到歐美,有關稅優惠。”
2005年后,差不多與傳音進非洲同一時間段,中國制造開始挺進非洲。這股潮流在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之后,變得更加“兇猛”。比如陳帆的烏干達摩托車輪胎廠就是2013年建的,王毅的安哥拉汽車制造廠是2014年建的。
而一些落后產能如陶瓷等,都看中了非洲機遇。
根據世界銀行數據,撒哈拉以南非洲城鎮化率從1990年的27.5%增長至2022年的42.4%,才達到中國2005年左右的水平。
以尼日利亞為例,根據《國際工程觀察》,長遠來看尼日利亞仍存在約1700萬套的住房短缺缺口。而正因為城鎮化催生住房要求,建材相關的產業在非洲需求量極大,但這種需求并沒有在當地充分解決,當地鋼鐵、陶瓷產業基本被印度商人壟斷,產品質量與多樣性都成問題。中材水泥副總經理就曾提到,贊比亞當地許多居民蓋房子時,寧愿飛到廣州把建材采購齊全,花5000美元裝集裝箱運回,總花費都比在本地采購便宜。
張志剛就在2008年左右,在烏干達建了鋼鐵廠和海綿工廠。
而根據 ACIMAC 發布的報告,非洲瓷磚多年來一直維持供需偏緊的狀態,2012年的缺口為42.7%,大多依靠進口,每年進口額約為10億美元。
2012年左右,中國企業開始大規模到非洲建陶瓷廠,尤其是佛山企業抱團到非洲。據《陶城報》2019年的數據,旺康、博達、帝緣、新美、時代陶瓷等16家中資陶瓷企業,在非洲共投資超過61.67億元,建設了超過51條生產線,日產能合計超過76.95萬m2。
科達制造在2015年正式啟動了非洲建材業務的布局,并在這一年年底與森大集團達成合作協議,共同在肯尼亞、加納、坦桑尼亞三地合資興建陶瓷廠。2016年,科達的海外建材業務就已經實現盈利。科達的營業收入從2017年的8329萬元提升至2023年的36.6 億元,6年復合增速達到87.8%,對主營業務營收的貢獻從1.5%躍升至 37.7%,2023年建筑陶瓷在當地的產/銷市占率分別達到13.0%、10.6%。
科達還與森大合作成立了合資公司Tilemaster,合資品牌“Twyford”已經成為非洲當地第一大本土瓷磚品牌。
另外兩家佛山陶瓷企業,“東非陶瓷一哥”旺康陶瓷和博達也成立了新公司,并成立了新品牌“Goodwill”。而博達早在2016年就在坦桑尼亞設立合資瓷磚工廠,這是坦桑尼亞第一家瓷磚廠,并成立了建材品牌“Goodone”,在坦桑尼亞的市占率達60%。
除了建材相關,去非洲建廠的還有鞋服廠。
這其實也有一個大的背景。
非洲是“二手服裝”的最大消化者,全世界超70%的捐贈衣物最終被送到了非洲。據相關數據,僅盧旺達每年在衣物進口上就要花費超1億美元。而在2016年,東非共同體貿易聯盟成員國包括布隆迪、剛果、肯尼亞、盧旺達、南蘇丹、坦桑尼亞和烏干達,開始建議禁止進口二手服裝。
隨之而來的是當地政策對建立服裝廠的支持。比如盧旺達,當地政府不收除個人所得稅以外的任何稅種,絕大部分廠房由政府提供,而且原料進口和成衣出口歐洲都將享有全免稅優惠。
與陶瓷等產能轉移一樣,鞋服行業也在尋找下一個產能接收點。
2011年,東莞鞋業巨頭華堅鞋業在埃塞俄比亞建廠;2019年,C&D服飾在盧旺達建廠。據《紡織服裝周刊》2023年的數據,米娜紡織、利達服飾、開平毛織、無錫一棉、陽光集團、金茂集團等一批紡織服裝企業都已在埃塞俄比亞落地。
2016年,美國石英財經網刊登了一篇文章,講的是“非洲國家的民眾們已經不想再依賴西方國家捐贈的‘二手服裝’,而中國人正在幫助他們建立自己的紡織業”。可見中國紡織業在當地耕耘之深。華堅集團董事長張華榮甚至被譽為“埃塞工業之父”,而C&D服飾已發展成為盧旺達最大的服裝工廠、非洲最大的夾克工廠。
3. 做“非洲寶潔”
2023年8月,CCLE輪胎創始人陳帆在尼日利亞與加納考察了3家工廠:一家輪胎廠、一家音箱廠和一家橡膠廠。這三家工廠的所有者,都是陳帆。
陳帆起家做的是摩托車輪胎,但到如今,他的產業版圖早已不止如此。
這樣的版圖擴張,也同樣是森大、博達、惟合國際、天唐集團在非洲大陸的故事腳本。
20年前在本行業站穩腳跟后,這些非洲先行者們紛紛將觸角伸到了其他領域,而相當統一的是,他們基本都選擇了日用快消品或家電家具領域:
2014年,博達實施多元化戰略,將業務拓展到五金、家具、家電、日用快消品等領域,其中,日用快消品貿易是博達發力的重點。在渠道上,博達在非洲開拓了5000家經銷商,數萬家終端門店。
2014-2016年,森大陸續在加納、科迪特瓦等地投建洗衣粉廠、五金廠等。
而惟合國際的主營業務從摩托車轉向了輕卡汽車和家電產品,張志剛的天唐集團也在打造家電產業園,生產冰箱、彩電、洗衣機等大家電,旺康集團則在加納建了一家婦幼用品廠,生產衛生巾等婦女用品和嬰幼兒紙尿褲。
非洲也在經歷一場“消費升級”,當地消費者對衛生需求的提升、對生活品質要求的提升,背后隱藏著巨大的消費品機會。
“森大他們在烏干達的工廠就在我們工廠旁邊。2022年底,我們廠搞家電組裝,森大就在隔壁生產尿不濕和衛生巾,一天24個小時生產,三班倒,產品賣得很好。”余濱告訴智象出海,“納愛斯也到烏干達設廠了,我們都在一個園區里。”
目前,博達在非洲創立了20多個品牌,包含家電、紙尿褲、洗衣粉等。博達集團副總裁呂謀篤曾說,博達看中的是非洲日用品、家電等背后的市場規模,要做“非洲寶潔”。
品牌化,或許是淘金非洲下一個階段的大主題。“非洲寶潔”,也確實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偉大構想。
惟合國際創始人王毅曾說過,非洲人民的品牌概念還不強,一個新品牌完全可以從無到有做起來。
余濱提到,建廠門檻低的行業,比如生產塑料生活用品的,競爭已經白日化,“你能想到的民生消費品產業,做工簡單、技術門檻和投資門檻不高的,基本上都有中國人、甚至印巴人在做了,掙錢會越來越難。所以有一些中國人走出來投資建設鋼鐵廠、汽車廠等,進行產業升級。”
而余濱對“友家UHOME”的定位是,貼合非洲時代的浪潮,做本土生產制造的產業互聯平臺,同國內工廠一起在當地生產以及銷售。在烏干達“友家UHOME”大賣場的電視機展區,印著“Buy Uganda, Build Uganda”的標語,或許正印證了余濱口中的“本土化”與“長期主義”。
據麥肯錫2017年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在非洲投資興業的中國企業約1萬家,其中30%投資于制造業,70%從事零售、服務、采礦等其他行業。而據商務部2023年的數據,中國2023年對非洲直接投資流量達39.6億美元,是2022年的2.2倍。截至2023年底,中國境內投資者共在全球189個國家和地區設立境外企業4.8萬家,其中在非洲設立的境外企業近3300家,占6.8%,中國對非洲直接投資存量超過400億美元。
2023年,同為佛山企業的廣東聯塑科技實業不斷增持科達制造的股票。佛山企業再抱團的因素之一是,聯塑看中了科達在非洲的實力,或許是為了后續布局非洲鋪路。
像余濱說的,從幾名最先吃螃蟹的草根創業者到非洲掙得第一桶金,到如今中國制造大規模挺進非洲,20余年間,非洲經濟的中國參與者越來越重磅,中國制造已經滲透進了非洲工業的基底,這些由中國工廠生產出的產品,被打上"made in 非洲”的烙印,被銷往非洲大陸的各個角落。
中國制造成為了《動物世界》與現代工業之間的橋梁之一。
而與此同時,“非洲掙快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封面/圖蟲創意)
以上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不代表雨果跨境立場!如有關于作品內容、版權或其它問題請于作品發表后的30日內與雨果跨境取得聯系。
(來源:雨果網的朋友們)